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吹牛
“嫂子你这是干什么?”
“嫂子怕你喝醉。”
“大哥不是也醉了吗。”
他已经有三分醉态了,他一定要把马杰龙比下去:“马大哥你很稳当啊——嗯,我要让你晃起来。”马杰龙笑。女人说:“兄弟你太傻了,你是远道来的客,他以逸待劳,除非你歇一宿。”
就这样他养成了马背睡觉的习惯,马杰龙只能跟他打平手。高雅的气氛就是这样出现的,谁也比不过谁,就吹牛,海阔天空无边无际。牧场到底偏僻,吹起牛来马杰龙总是甘拜下风。马杰龙喜欢他吹牛,牧场的人都喜欢他吹。吹牛的范围由小镇而奎屯、石河子、昌吉,最后是乌鲁木齐,那是他去过的最大城市了。
他们醉酒的时候越来越少,可他这嫂子还这么嚷嚷,他就逗这可爱的女人:“嫂子你开开恩吧,我们兄弟快半年没醉了。”“嫂子不喜欢你们那副醉鬼样子。”女人真生气了,他就掏出酒瓶让女人看:“没几瓶嘛,你不用怕。”
“你把酒厂搬来我也不怕,我把他赶出去了。”
“嫂子你真狠心呀。”
他把蛇皮袋丢在院子里,腿一夹马就窜出去。女人在院子里大喊:“你一定把他叫回来,你们在家里喝,我给你们煮肉。”
他嘴里嘿嘿直叫,他已经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了。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喝酒,喝得再疯也不用担心撞翻桌子椅子茶几什么的。他和他的马窜成一股风,越上山冈时,大地就像咽下一块东西;他又窜进树林,树叶哗然响动,树好像刚刚站起来,又直又挺。
草原逐渐开阔,再也看不到低矮的山冈和稀疏的林子了。四野茫茫,天上只有一颗太阳,他就看太阳。太阳肯定知道他的朋友马杰龙,马杰龙就在这片草原上,马杰龙就是跑到俄罗斯,太阳也看得见。他在马背上仰头看太阳,太阳无数道光芒中有一道光变粗变长了,它的锋芒所指就是马杰龙的方位。他一抖缰绳,朝那里奔过去。
他穿过紫色的苜蓿,穿过蓝色的毋忘我,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草原菊。
他的朋友马杰龙就坐在金黄的菊花地上。他的朋友马杰龙笑眯眯的,那笑容就像从花里开出来的。马杰龙盘腿坐在花毯上,传说中的哈萨克王就这样坐在白毡上眯着眼睛看他美丽的草原。马杰龙掐着下巴上的黑胡子,说:“我的朋友你好啊。”马杰龙大手一撇,他就顺着那手势坐在地上。他的屁股可以感觉到鼓鼓囊囊的草原菊,他的手也感觉到了,花朵像锦缎绾出来的。四瓶伊犁特蹲在马杰龙的脚边,像四只小猎犬。他也有四瓶伊犁特,他的伊犁特像刀子一样掖在衣兜里。马杰龙说:“你的酒你带回去,怕我马杰龙供不起酒吗?家里还有好几箱呢。”
“我喜欢喝你的酒。”
他取出蚕豆和花生,没东西盛,他撕开袋子掏着吃,马杰龙也掏了几颗蚕豆。他们一人一瓶抿着喝。蚕豆太咸。马杰龙说:“吃这个。”马杰龙摘一朵草原菊丢在嘴里,他也摘一朵,慢慢咀嚼,麻丝丝的,草腥味儿很浓,咽下去后却有一股清香,香味儿是从鼻子里散出来的,他说:“好厉害的花,沁到肺里了。”马杰龙说吃惯了,尝不出味儿,他说慢慢吃,马杰龙就慢慢吃,跟吃奶酪一样,细嚼慢咽,一股香气从鼻腔里冲出来,马杰龙打了个清冽的喷嚏。马杰龙抿一口酒,他也抿一口。马杰龙说:“我还想打喷嚏。”马杰龙咽下一棵草原菊,便有一个喷嚏爆出来。马杰龙说:“舒服死了,我从来没这么舒服过。”他说:“这就叫鼻烟。”马杰龙瞪大眼睛,手里的酒瓶也是一惊一乍,晶光闪闪。他说:“清朝的王公贵族就吸这种烟,装在玉石雕刻的壶里用鼻子吸。”
“不用嘴?”
“不用嘴。”
“那烟丝肯定是草原上长出来的。”
“就是这草原菊,”他摘一朵草原菊,“清朝的祖先是从北方大草原上来的,进了北京老想着老家的特产,就把这草原上的宝贝配制成烟,不用嘴吸,用鼻子闻,闻一下,味儿全都出来了。”
“草原妙就妙在这味儿上。”
“还有喷嚏。”
“喷嚏真好。”
他打了一个,马杰龙也打了一个。
马杰龙说:“想女人的时候才打喷嚏,这小玩艺儿也能叫人打喷嚏。”马杰龙捻一朵草原菊,花朵飞旋,马杰龙在他肩上打一下:“好兄弟,大哥我就喜欢听你吹牛,来,咱吹喇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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